
欢送灵魂的最后仪式
安息人活一生,两腿一伸,一声清亮的铜锣亦如刚出生的那声响亮的啼哭,扯开乡村的沉闷,接着是一挂子鞭炮,噼里啪啦。这些民乐是低沉的,报哀的,弥散开来,周遭的人就晓得,又一个,去了。孝顺的媳妇和女儿,仰天长
安息人活一生,两腿一伸,一声清亮的铜锣亦如刚出生的那声响亮的啼哭,扯开乡村的沉闷,接着是一挂子鞭炮,噼里啪啦。这些民乐是低沉的,报哀的,弥散开来,周遭的人就晓得,又一个,去了。孝顺的媳妇和女儿,仰天长哭,哭声里揪着前来奔丧人的心。哭声这东西,太稀薄了,在旁人眼里,咯家屋场老人了,眼泪水都没有挤出几滴,后人太不孝道了。这个时候,撕心裂肺是孝顺的代名词。乡村里养仔养女,图报有后人送终。绝蔸鬼(单身汉无后嗣)事没有人捧灵位和送终的。
黄土是厚道的。我们活生生的时候,给予了我们的喂养;我们咽气撒手人寰之后,我们的头枕着黄土,做着黄粱美梦。在农村里,握过锄头扒头的乡邻,生生死死都有黄土的陪伴和纠结。上了年纪,七十不留餐,八十不留宿,捉摸自己的身体状况,轻易不出远门,要合眼要收场也要在自己的祖屋里。善良的朴素的愿望,死也要死到自己屋檐下,这才叫安息,灵魂才不会东游西荡。我所熟悉的好长一串的老年人,在在声若游丝,在回光返照,在语不成句,在水米不进,在脉搏渐息的窘况下,那一双舍不得合上的空洞的眼睛,是看着家的方向。我一直在发掘“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这句俗话的意思,安息的时间是一年的二十四个节气时令,安息的地点是青山黄土,安息的人物是农民百姓,但这都不叫安息。勤劳的老年人,只有一息尚存,手脚能动,他(她)们不要子女的服侍,反而贪早抹黑侍候着土地,额头刮黑汗积蓄那一份百年的经费,宁肯省吃俭用,也要谋虑后事。老木料要十二根还是十六根,发碗发白烧纸屋,人前吃了苦,受了气,死后要荣光风光,为后人增添一些面子。只有在咽气的时候子女全部在身边,咽气在自己一辈子休息生养的老屋里,才没有牵挂和羁绊,与这个世界的辞行才是潇洒的。穴
“穴”,象形。小篆字形,上面是“宀”,表覆盖物;下面两边表示洞孔。本义:土窟窿,地洞。穴可与墓穴组词,但我们乡下,穴就是墓坑,人死后谋得一口好穴,可以兴旺发达家族后裔,泽及后人,平民百姓都奢望葬一口龙穴,找皇帝老子睡觉的那个位置,死了,还希望庇佑后人。人人都有这方面的欲望,就诞生了风水先生,高深莫测的风水先生,敬而畏之的风水先生。风水先生一般惜语如金,有点文墨的懂得一些头头道道,什么峦头风水的生气和煞气。生气正月在子癸、二月在丑艮、三月在寅甲、四月在卯乙、五月在辰巽、六月在巳丙、七月在午丁、八月在未坤、九月在申庚、十月在酉辛、十一月在戌乾、十二月在亥壬。乡邻们对风水有着强烈的趋吉避凶意识,风水中“气”的形成,也就是心理场的存在,使人对于墓穴的格局产生一种近似神的顶礼膜拜。风水先生在丧事期间请来,好酒好菜招待,一个主事的跟着他踏遍青山,他手里一个罗盘在日光下十分拽眼,几张纸钱有些玄虚的摆弄,偶尔嘴里还念念有词,给人有些震慑力。你多问他几句,他是不耐烦的,甚至有些呸人:你懂你来找龙穴。多年以后,我才晓得,所谓的风水,就是乡邻们梦寐以求给亡灵找一个准确的穴,期望点准了,就一劳永逸,逢凶化吉,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其实不然,人躺下去了,青山为伴,向阳的处所,日照充足,排水通畅,四季鸟鸣花香,在石头的前方接受后人的跪拜和怀念,就是好风水。很可惜,老家的风水先生看了一辈子风水,那风雨摇曳的老屋和衣衫不整的后裔,走不出自己的风水,有些揶揄。只是,为先人找一口好穴,一直薪火相传,及至未来。
抹尸
人,去了另一个世界,也要走得干干净净。乡人很看重这个。有一道程序,叫抹尸,就是将尸身用井里打来的清水,用毛巾沾湿,把死者的肌肤从上到下,一寸一寸擦干净,然后穿上合身的藏青色的寿衣,再在嘴里,塞进一小把米饭,表示在阴间,不会饿肚子,生前是勤劳一生,阎王是不会惩罚他的。抹尸,用现在时髦的话来讲,也叫给逝者美容。用生者的温热的手,游走在逝者的周身,不惧怕黏上煞气和死亡的余辜,让逝者清清爽爽、体体面面进入木质的归宿。人来临世间,是别人给我们揩光的,穿上衣服;离开世间,也是别人为我们揩光身子,穿上衣服。老家隔坳有一个阿婆,抹尸是她的职业,人上善若水,平时风一般来了,沉默不语将死者擦拭干净,偶尔要人打下手递个东西,还开腔说一句。抹尸的场面是异常安静和肃穆的,置身其间的阿婆,憋着嘴唇敛神静气,为熟悉而又陌生的一个乡邻,为逝者作最后的服侍。阿婆一直是孤居的,儿媳一直嫌弃她,说她是和死人打交道的,剥夺了孙儿绕膝的清欢。阿婆是在一个冬天的早晨走的,躺在床上,穿得齐齐整整。一声不响,没有麻烦一个人,有些悄无声息。
起水
人是水做的。人离开世间,也要去水边举行一道仪式。水是村子里的古井,汩汩不绝;人是逝者的后裔和亲朋好友,敲着那咚咚做声、绵延开来的铜锣,五步一敲,全程的一路行者披麻戴孝,跪立在水井边,长子捧着逝者的灵位,按照长幼顺序一字跪开来。主事的先生摸出一枚硬币,嘴里念念有词,郑重其事的扔进水井里,一挂鞭炮随之啪啪作响,惊动了水井里来回游动的鱼。俗世的人,清俗的水,一段冥冥中的距离,一枚硬币,轻轻一扔,便遂了心愿。尘归尘,土归土;山是山,水是水。人在情世间打一转,也莫过于一枚硬币的重量,一切皆是过眼烟云,患聚患散,睁一双眼到闭一双眼的短短几十年。
龙杆
青山终须忠骨埋。逝者在家里呆了几天几夜,折腾了活人几天几夜,总得择日抬上山,下穴安葬。一副老寿木,加上一个灵魂,从阳间到阴间,尚需十六个虎背熊腰、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甲等劳动力,依靠两根结实硕长的龙杆,捆扎好亦步亦趋,在哀乐和后人的哭喊中一路蜿蜒上山。龙杆,在乡间一个村,甚至是几个村,才备有一副。一副好龙杆,必须是方圆十里的两颗高龄、挺拔的好杉树,大碗口粗,经历风雨材质缜密,在山林上汲取日月精华,历练着承负一个未来灵魂的重量。树大招风,成型的有模有样的杉树,可以伐倒下来贡献力量的杉树,扯动了村子里一些长者的眼睛。在一个朗朗的晴日,被乡间的刀斧手伐倒,大事渲染的放倒,以至于村子里都晓得,又新添了一副龙杆。六米长的龙杆,刮去杉树皮,晒个透干,用柏油刷上,搁置在大队部的房子里或者祀堂里,仿佛一位尊长伫立在那里,村人路过的时候,都要远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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