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在练习笑容了，庆幸的是，此时面对的是镜子，镜子很诚实，总能回赠给她同样的笑容。她走到窗前，抬头望了望天空，夜色正浓，已是子夜，她却无眠。她希望听到脚步声，她希望能躺在他怀里，谈谈过去，谈谈未来。
“妈，”女儿在门外轻唤她，“爸爸还没回来吗？”
“他刚打电话说呆会就回来。你怎么不听话，要早睡！马上就要高考了。”她穿着睡衣抱肩站在门口，无限温情地对女儿说。
“她肯定在那个女人那里。”女儿的目光停留在门上，而不是在她脸上，似乎想把门看穿。
虽是夏夜，她却感觉有点冷，仿佛血液被冰冻了。窗户时常是开着的，她想换掉满屋的沉闷。
“没事，他已经回心车转意了，宝贝儿，这不，前天又给了一万块钱。”她假装轻松地笑着说道，心底却掠过一丝凄凉，她惊讶于女儿和自己竟如此平静的对话。前几天，女儿的班主任找到她，告诉她女儿后来的沉默寡言，和她和男同学酗酒被校长当场抓住的事。她把这些告诉他时，他仿佛并未听见，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和电话那头的人说着话。他白天几乎不回家，家，仿佛成了真正的旅馆。她时常和麻将在一起，她希望自己变成没有记忆的傻子。
寂寞让她爱上夜，眼泪装饰着支离破碎的夜，原来幸福的笑容是那么容易被篡改。
屋子里弥漫着月季花的香气，因为他曾说月季花会把远走的春天带到他身旁。她想起故乡院落里那几株他和她亲手种下的月季花，曾绚丽绽放在她和他共同走过的每一个季节。那时的她，从头到脚没有被黄金雕琢的痕迹；那时的他，从头到脚没有被折叠的叹息；日子就像瓦蓝的天空，每朵云的心事都澄澈明朗。
十年了，她想起十年前的她，表情有一些僵硬，岁月成就了这样的一种表情。梳妆台上，化妆品整齐地排列着，遗憾的是它们却掩盖不了心头的皱纹。她开始练习笑容，好应酬迎面而来的每一张脸。那么爱笑的她竟挤不出甜美的笑容，不得不承认岁月的威力无人能敌，褶皱的日子是最好的证明，它不会怜惜你的任何一次失去。
她怀念从前的日子，萝卜白菜能吃出生猛海鲜的味道。她曾不至一次地问他：“若将来有一天，我们变得很富有，你会去找别的女人吗？因为人们常说男人有钱就变坏。”他总是深情地对她说：“请相信，我会是那例外的一个，你的笑容是我永远的家园。”她幸福地笑着，露出甜美的笑容。
她躺在床上，枕头被她的心情潮湿着。半杯牛奶在静候着与她嘴唇的再次亲密接触，它想安慰她，她却拒绝了。她选择了咖啡，她希望能清醒地记起与他面对时的分分秒秒，虽然他已不再完全属于她。
其实那一天是她的生日，她终于给自己下了判决书，她决定放他走。三年呵，她守着一个又一个寂寞的夜，他却用平静如水的表情对他说他的爱情来临了，那个他口中所说的女孩子比他小整整十岁，是他一客户的女儿，女孩为他已做了三次人流，女孩为了他已和家人反目成仇。她失去理智地哭闹过，甚至当众羞辱过他。情绪像个老巫婆，一天到晚在她耳边絮叨怂恿着，她只差没有拿起菜刀去砍他，她对着镜子指着自己骂道：“看！一个疯子！”然后大哭起来。她在众人面前是那么高贵大方，她的干练颇有将军的风范，但她却输给了他，她是那样爱他……
夜，又是一个夜，两年后的一个夜。她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花瓶里的鲜花在为她掩面哭泣。他跪在地上，双手握紧她冰冷的手泪如雨下：“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她的手微微地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眼角有泪流出，他用手轻轻为她擦拭着。“若有来生，我一定会牢牢地牵住你的手，永不放手！”她并没回答，只是吃力地抬起右手抚摸着他那张有些瘦削的脸，随之再也没有抬起来。
此时此刻，那个曾为他和父母反目成仇的女孩，飞机正带她远离他，因为她无法忍受他破产的窘境。出租屋墙壁上的照片里，他们紧紧相拥在一起。
夜，更加肃穆了，女人，永远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