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直都在生着闷气，推开窗户又是一袭凉风夹着细雨迎面扑来。我知道外面雨下得正欢，连空气都湿漉漉的，找不到放晴的迹象。好几天了我一直想趁着雨过后的间隙到田地里走走，雨很温柔，不忍心把入春的暖意和含苞的花儿摧残，细致而缠绵地飘落。就着窗户，统一的红色屋顶把我的视线牵引到周边尖锐而突兀的现代建筑，粗犷而模糊的轮廓生硬地立在雨中，把小城里并不花哨的风景分割得愈加空泛。远眺一会视野便模糊了，也许是空气太潮，总觉得有一团雾气在眉间游离，思绪变得沉重不可捉摸。
我总说等天气放晴了就出去看看，可是雨来了就粘着不肯离去。等了几天，地上的积水把匆匆行人的裤管都打湿了，横着纵着怎么也找不到淌流的方向，裂开的地面极了一洼洼浅水，估摸就算放晴也得等上几天才能干透。儿时总听人说“春雨贵如油”，万物就靠几场春雨才抽条儿的。难怪雨过后是整片的绿油油，明晃晃的亮着，连暖阳都夸张地倾洒，清新的空气像亮了无数盏柔柔的灯。那个时候怎么就没多淋几场春雨呢，童年顽皮的我会在哪里逗留？
雨滴发现了我的心思，飘落在我清晨尚未梳理的乱发上。雨是细柔的，无声无息，连大地都好像同她酣眠了，新生是不甘寂寞的，悄悄地探出了羞涩的绿尖。我突然不满足窗户腾出的狭小空间，想到外面一览春光无限，亲近湿润温厚的大地。房间里的光线还是昏暗朦胧的，这样的天气真不该只隔着玻璃看雨景，特别是在这多情的三月。
沿着江边的柳堤，梨枝只小心翼翼地冒出了点点花苞，偶尔几枝不甘寂静开得妖娆，却也已满垂泪水。也许昨晚的黑暗和绵绵细雨把她们吓煞了吧，无力而娇艳的花瓣紧抱花枝，楚楚可怜。本想帮着抖掉一些水滴，可又怕突然的惊扰会碎了她们久违的春梦。雨还是缠绵多情地飘落，在天空的弧线如结了一张梦幻的轻纱，是西施浣过后在吹晾吗，还是仙女的衣袂飘飘？田间小径幽幽，我不知道沿着走是否就能看到金黄的油菜地和青葱的苗圃，在这多情的三月细雨里风粘住了过往的匆匆，绾住了失落惆怅。于是每一块石头，每一片飘云，每一段故事都落满了诗的写意，变得欲去欲留。我甚至不想让我的脚步动了这柔美的沉静，如少女般的羞涩和优雅，欲掩藏却泄露了春光无限。哈，我在说我自己吗？怎么就变得那么多愁了呢，这雨里连一点秘密都藏不住，那细流的不是我在梦中常落的泪滴吗？寻寻觅觅，我被春意浓浓迷醉也把心中一池静水扰乱。雨里的山有了哀愁，雨里的湖有了心事，雨里的花有了不舍，雨里的眼也变得朦胧婆娑，这田间的小径就是细长，怎么就一眼望不到头了呢。雨下大了，我的脸上有了雨水调皮的身影，像泪痕，隐约却清晰可见。雨里的世界阴霾而幽旷，抬头看看那依旧苍劲渺远的山脉，已经在雨中变得模糊而含蓄。我的步伐轻了，慢了，在这片暂时属于我的幽静的空间里信游。
如果不知春到来，万物还在深眠，四季是不是可以不再轮回，岁月是不是可以不再匆忙？我亏欠地在心底渴望，知道时间和容颜任何一方都担待不起这样沉重的奢侈。时间是个大齿轮，磨平了很多刻骨的痛苦和揪心的惨淡。我伸出手掌，让雨飘落，她们不愿逗留，像逃离牢狱，一旦汇积便不知去向。所有生命体都以不同的方式生存着，终归要幻灭的强留只会是种灾难。留不住是回忆的，驻足的是珍惜的，熙熙攘攘，春去秋来，我不笑青春的脆弱，不怨容颜的衰老，只希望春雨来时信步而游。多么美的春景，雨唤醒了贪睡的万物，鸟语催来了阵陈花香，它们突然间有了默契和谐，想必等我年老时也能从这柔情婉约中觅回几段曾经的岁月。转过菜地，我发现思绪已经把我领到了这个小城属于自己的深邃和静廖，这边不是风景独好，却让我流连，久久不肯归去。这里不见了喧闹的人群，隐没了纷扰，葱绿的树林里漏出的塔尖告诉我这是个幽静的寺庙。古寺？没有檀香，没有钟音，黄泥路一直延伸到长满青苔和杂草的门口，路面的坑洼不平都隐隐地透着荒凉。几回我都恍然以为又回到了父母为自己祈福的庙宇，不自禁地孤独惆怅。寺庙很小，简陋的烛台积了很厚的灰尘，我想为自己为这个春天的美好祈福，闭上眼却听见空气在耳边流动的声音，悄然若蝶翼轻舞。如果不是花枝浅探，这个寺庙几乎找不到春的消息，连筑巢的鸟儿都拒绝了这块净地，春色果真不能平分，我竟有了些许失落。
走了很久了，鞋底沾上了泥巴和青草的气息。发丝湿嗒嗒的，凉凉的让我清醒而更深沉地将这三月的雨枕在心底。等来年春天，莺歌燕舞，我的青春还会是绽放般的美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