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忌】不要收藏有裂纹的古镜
古老的传说：月圆之夜，不点灯，有裂纹的镜子，映出陌生的脸……
不知为什么，人们说起“威廉”，往往要想到王子。
或许是受了什么流行小说的暗示，名叫威廉的男人，在女人想象中，往往是高贵的、俊朗的，有整洁漂亮的鬓角和手杖，纯白或纯黑丝绸衬衫，精通马术剑术，并且打猎。　
和威廉见面之前，曼聆对他的想象，完全如上所述，尤其是捧着淡淡清香的信纸，读那些精美雨点文的时候。
威廉，William，古德语“愿作隐士”的意思。
为什么故事里的王与后，喜欢把这样的名字送给儿子？
天生贵质，却说愿作隐士，到底是王的胸襟，还是后的矫情？
曼聆用一句中国宋词来理解：“高处不胜寒。”
威廉的回信没有正面答复，曼聆却看见，他在雨点文里微笑了。
依照陶管家的说法，威廉威廉，不是什么好名字。
他说：“太太您看，‘威’、‘廉’，一个九划，一个十三划，一个属土，一个属木，这就是‘秋草逢霜’。秋草逢霜，困难疾弱，虽出豪杰，人生波折，真真的凶字啊。”
曼聆莞尔一笑，扭头朝着镜子，把发夹逐个推推，让黑蝴蝶发网更紧些，凝神看一眼，还是不好，就拔掉两个红头夹子，换成三只琥珀的大月牙，端详，像是好了些，但又嫌颜色黯了，不利落，转来侧去看几眼，最终是审不过去，于是讪讪地逐个松开，眼睛仍望着镜子，对老陶说：“去忙你的吧。”
老陶打个欠身，快步转出去，好像太太这些新行头的不力，全是他的错。
洋装？旗袍？
黑蝴蝶？雪如意？
钻石胸针？白玉手镯？
亮皮高跟鞋？软缎绣花拖？
其实，到时候穿什么，并不要紧，毕竟曼聆不糊涂：威廉是看不见的。
威廉威廉，王子般的名字，主人却只能在信纸上，谈论中国和英国的马、俄国和日本的小说，谈论间，曼聆的一颦一笑，在他的世界里，全是妥贴温柔的雨点文。
曼聆低下头，从头顶到两鬓，一根一根，把发针发夹全都拆下来，最后把发网也脱掉，髻松开，卷卷地披在两肩，回到清晨起床的样子。
镜子里的女人默然不语。
都知道水银镜子好用，式样也新，曼聆却还是留着这面青铜镜，不换，不收，不卖。
并非她爱这镜子，只是怕出了差错，老徐不会放过她。
老陶最知道这镜子的事，为此，他在镇上十分受欢迎。
说这是老徐留下的念想？算了吧，没人肯信。
真要是老徐的心意，人一死，那女人还肯留着？
又不是什么上品，裂纹都有了，不值钱了，徐家店里任何一件东西，也好上千倍。　
好吧好吧，不如全都跟大家认了：这女人确实怕老徐，活着怕，死了更怕，老徐生前交代的一针一线，她都不敢怠慢。
再加上这镜子来路不明，人说是老徐下了咒的，这辈子替他盯着这女人，免得她跟人鬼混，脏了他家的门。
镇上的人都明理，知道徐家这女人不容易。
每一天，他们用那些万年不变的话，热心解说她的家事，对所有认识和不认识的人。
“您看，就是她，她是徐老板的寡妇。这么年轻。说实在的，可惜了。”
“天生的克夫命，能怪谁？找一个死一个，竟还有男人肯要！”
“留过洋的，毕竟不规矩。”
“都说徐老板死得蹊跷，老陶必定是知道的。”
“倒也不全怪她，男的大了20岁，又是残的，我早料到没有好结果。”
听到的人，往往关切地停下脚步，皱着眉，煞有介事地听下去。
有学问的还会不同些：听罢，不忘语重心长一番，留下点“贞女不配二夫”之类的训诫，令人受益匪浅。
不料这一天，大家忽然遇到个怪人。
当时，老陶正好出门理头，就坐他旁边的椅子上，于是也见识了。
老陶回家前，望着那背影，指指，跟理头店的老板说：“一看，就是油盐不进的人物。”
那人年纪很轻，高个子，瘦，进来时戴副西洋墨镜。
他身上的装束也扎眼，笔挺的洋鬼子气，纽扣和手杖顶子都用了象牙。
他们想起曼聆刚嫁过来那年，也穿成相似的德性，后来还是徐老板会调教，打骂了几回，正过来了。
老陶分辩说：“这话不对，老爷可从来没有碰她一指头。”
大家听他这样狡辩，一齐大笑起来：“一指头没碰？谁能信啊？徐老板眼是残了，别的可没毛病，哈哈哈哈……”
老陶知道自己说岔了，再要辩，也不得要领，不如也就一块儿笑了。
唯独那年轻人不笑，也不插话，兀自闭着眼睛，老僧入定似地端坐着，仿佛天大的事，都跟他毫无关系。
两天以后，大家再想起那人，却没话了，一个个闭着嘴，脸色也沉下来。
有谁不知内情，从水盆子里抬起脑袋，问洗头的阿罗：“怎么着？那人不对了？”
老板摇摇头，仍不说话，进去了。
问的人还不甘心，再问，洗头的阿罗也不出声，拿下巴朝着街对面一指，就又低下头，继续干活。
他这一指，自然也没人问了。
全部明白，那年轻人命不长了：有人知道，他进了徐家的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