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出奇的热。都进入八月中旬了，气温却一直在三十五度上下。住在顶楼的梅西一家一天到晚都离不了电扇和空调。偏偏这个小区住户很多，在晚上的用电高峰常常断电，弄得孩子烦躁不安，无法入睡。梅西半睡半醒地给儿子扇了半宿的芭蕉扇，直到来电后开了空调才沉沉睡去。
喂，梅西吧，我是吴敏。东西贴出来了。你快带上笔和纸过来看看。
什么东西耶？梅西糊里糊涂地问。
你说我会叫你来看什么东西？瞌睡虫！
哦，是选调的细则出来了吧。我就过来。
梅西一下子清醒了，哗啦一下抖开身上的毛毯坐了起来，顺手拿遥控器关了空调。
等她安顿好儿子骑着电频车火急火燎地感到县教育局时，门口的宣传橱窗边已经挤满了唧唧喳喳的老师们。梅西伸长脖子掂起脚，好不容易看清了左边一张纸上的内容，就被后来的几个人高马大的男老师围在了中间。一阵阵狐臭、汗馊和烟味熏得梅西差点要吐。她只得屏住呼吸退了出来。顺手记下了一些主要的规则后，梅西往后边的宿舍区走去。她得先到吴敏家去弄点吃的。顺便问问她有没有别的小道消息。要知道，中国人办什么事都是紧跟内部消息走的。
吴敏的老公武志刚照例不在家。他是个钓鱼爱好者，天气好的时候周末都在水库边度过。梅西去的时候，她正在给刚一岁半的女儿喂蛋黄拌粥。
那细则是昨天下午贴出来的，你老公怎么没告诉我？也不知早点替我复印一张。现在那儿像蟹子扒岸似的，你推我搡挤得炸响呢。梅西在门口边换鞋边埋怨。
她和吴敏夫妻俩都是同学，而且农村家庭出身的吴敏念中学时没少得到梅西的帮助。毕业后两人的关系也一直不错。彼此来往都像是在自家一样无拘无束。所以，梅西进门后就不客气地坐下来盛了一碗绿豆粥，拿了两个油煎包子吃起来。
他那个懒散脾气你还不清楚，每次局里的事都是最后一个知道。要是没时间打麻将钓鱼啊，给个县长他都不当。昨天是星期五，不知他们下午躲在哪个酒店的空调房里打牌呢。我也是今天早上去食堂买早点时，听人事科的贾科长接听电话才知道的。据说他们昨天一直在外面讨论这个细则，到下班的时候才贴出来。他说这个细则今天上午也会在网上公布。你不如回去再仔细看。
吴敏不紧不慢地解释完，转身又叫梅西去卫生间拿条湿毛巾来给女儿擦嘴。
自从知道今年将有农村教师选调进城的消息后，我就给你老公念过好几次紧箍咒，叫他要时时替我关注这方面的动静。没想到他还是没有提前得到半点消息。这不是杀我个措手不及吗？梅西一改往日的从容，嘴里埋怨着，心不在焉地扔给吴敏一块毛巾。不知是对武志刚还是自己，说着说着，梅西忽然觉得有些失望和沮丧，心口也像突然被什么东西压着，莫名地就有些挥之不去的烦躁，第二个包子刚吃了一口就再也咽不下了。
哎，把你抄的东西给我看看，今年又有新花招没有？
吴敏没注意梅西的语气和神色，她把女儿放到地板上的玩具中间坐好，从梅西手里接过了一个小本子看。
啊？今年除了考核和上课，还要考试？你看，今年的总分也涨到了一百五，这考核分只占了百分之四十，考试和上课倒分别占了百分之五十和六十。这不明摆着增加了人为操作的可能性吗？吴敏也有点替梅西着急了。
就是啊，他们的游戏规则永远在变，但从来都是向某些人倾斜。你看，这考核细则又对我不利。以前，市县级骨干教师、当年评的先进教师开个证明都可以加分，今年却非要发放了证书的才算。光这两项我就少了七八分。还有送教下乡、本科文凭之类的，今年都没提。我这两年作的准备全是白搭。梅西气愤地说。
那也不一定，这两年你有了年度考核的优和优秀班主任，又在国家级刊物上发了那么多篇论文，肯定有优势。我那年进城手头不也没多少东西吗，后来还不是跌跌撞撞地进了一小。吴敏安慰梅西。
嗨，我拿什么比你呀。你那时……梅西刚要说出“还不是靠你老公”几个字，忽然觉得不妥，忙改了口，说，你那时进城的条件放得多宽呀。
梅西说这话是有道理的。因为她比谁都清楚，那年吴敏能顺利进城，并非她自己有多大本事，而是当初局里派武志刚下乡当三年挂职村干部时，局领导就答应了他，三年内把吴敏调进一小。为了给吴敏和其他几位后台过硬的老师找分，所以才有了那年让许多老师痛骂不已且匪夷所思的一些考核细则，诸如：男的四十五、女的四十以上没有资格；在城里买房三年以上者加分；是党员的加分；担任学校二级机构职务的加分等。
这不是笑话吗？许多偏远农村学校的普通教师，夫妻双方在乡下教了二十多年了，他们不仅得不到政策上的优惠，反而连资格都没有。这不是要他们一辈子都呆在农村吃苦吗？进不了城，他们哪来的城里住房？相反，那些党员却可以加分。这不是党内腐败吗？他们在入党宣誓时，不是高喊要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吗？怎么现在却享受在前了呢？……老师们骂归骂，但谁也无法修改规则。
吴敏那年上学期先是突然被提升为教务主任，后又突击入了党。所以梅西看到那年的考核细则后，马上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放弃了那年的竞争。后一年她也竞争了一次，因为报错了学校而功亏一篑。
这两年，她卧薪尝胆，内外兼修。不仅在教学教研上苦下工夫，而且硬着头皮去努力争取那些以前不屑一争的荣誉证书。皇天不负苦心人，就在她觉得心力憔悴但也大有希望之时，游戏规则却又有了不曾预料的改变。这怎能不让她失望和惊慌！
这次考些什么呀？你没抄啊？吴敏把本子还给了梅西。
哪来得及呀。好像有继续教育中的新课程标准、教材教法、教案设计和相关学科专业知识几项。我还是按老规矩办事，一直在家看教材，只作了上课的准备，没想到他们来这一手。现在离报名只有一星期的时间了，那么多书哪里看得过来？我真一点把握都没有了。你们宿舍区的那几位肯定早得了消息在家看书吧。梅西泄气地说。
你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们也不一定早得了消息。即使多看了几天，又能怎样？他们手头就个个都有好多东西吗？你要自信些。吴敏劝道。
妈妈，妈妈。地上的小宝贝奶声奶气地连连喊着。
哎哟，宝贝，怎么就尿了？吴敏一把抱起屙湿了裤子的女儿去卫生间洗澡。梅西也笑着进来拿拖把擦地。
哎呀，你快回去看书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