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达室顶上那盏电灯特别亮，照得学校大门口如同白昼。
陶老师握着手机走过来，对保安小乔说，小乔，我想请你一件事！
小乔是退伍军人，黑黑瘦瘦的，这个学期才来学校当门卫。精力没处使，动不动就跟出入校门的高中学生来点小摩擦。小乔对陶老师不大熟，只知道她是学生处柏青主任的爱人。
什么事？小乔问。
有个男人要来找我，陶老师若有所思地说，柏青好像在外面惹上了麻烦。
小乔一听，兴奋得眼里放光，说，我最喜欢麻烦事了！我来帮你摆平！
陶老师一笑，说，等会我跟那男的说话，请你照应一点，我怕出事呢。
没事！有我在，你放心！小乔两只手攥成拳头，拳头又展成五指，一屈一伸好几回。
手机响了。陶老师边接听电话，边朝门外张望。一辆出租车停在门口，车上下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男人微胖，鹰眼，一脸凶相。西服皱巴巴的，衬衫的领子翻在外面。
你是陶老师吧？男人问。男人说话鼻音很重。陶老师看见他的左眉间有伤，像是撞击后的擦痕，新的。
是的，我们到操场上说吧。陶老师朝小乔望一眼，领着男人过了一排松树，来到操场上。
塑胶跑道绛红色，在强光下像一道血河。界砖上有细盐似的白霜。操场中间的草坪，比白天更碧绿。
你讲吧！陶老师站了下来，看着男人。
小乔在不远处转悠。
我向来都很尊重老师！男人脸上似笑非笑，两手插在裤兜里，我姨娘也是老师。
有话请直讲，陶老师道，你跟柏青是朋友吗？
男人说，我不认识他。
陶老师说，那，是不是他得罪了你？
也不是！男人嘴角抽搐了一下，我想问一下陶老师，你对你老公信任吗？
陶老师说，你来的目的，不会是跟我讨论这个问题吧？
当然不是，男人说，跟这个问题有点关系。
还是请你讲明白一些，陶老师说，我还有一节晚辅导。
男人一直背光站着，这时换了个站立的姿势，你老公过四十岁生日，你给他买了一部手机，是吧？
是的。
手机呢？
昨晚他喝酒多了，弄丢了。
是这个吗？男人说着，将一只摩托罗拉手机在手掌里掂了一下。
手机的翻盖是藏青色，夜色里发出蓝乌乌的光。
是这个款式。陶老师忽然轻松起来，陪着笑脸说，是你捡到的吗？
不是。男人大拇指摩挲着手机的屏面，你没问他昨晚跟谁在一起吗？
我不喜欢问！陶老师说。
那我告诉你，男人一字一顿地说，他跟我老婆在一起。
陶老师觉得灯光忽然暗了一下。小乔已经转悠到足球场的南门柱那儿，并且很响亮地咳嗽了一声。
你说话要有根据，陶老师说。
我有足够的证据！男人说，这手机里也有，你现在就可以看看。
陶老师不看男人，望着远方的夜空，我没时间看，也不想看。如果真有那样的事，你跟他本人去讲好了！对不起，我要去上课了！
慢走！男人说，请陶老师不要着急！我要是你这脾气，你老公早就是废人了。
男人语气很轻，陶老师心里颤了一下。她看着男人，男人抱着双臂也看她。
你要是不管这事，男人说，我就只好跟他本人去了结。
陶老师说，你什么意思？
拿钱消灾！男人揸开右手的拇指和食指，说，八千！
陶老师说，你想敲诈？
真想敲诈，就不是这个数了！男人说，八千不算多。他包了我老婆四天，一天两千。
包了你老婆？陶老师道，你说谁呢？搞错人了吧？
没有。男人说，他叫柏青，淮阳中学学生处主任，正在报批副校长。
陶老师说，你老婆在哪儿工作？
洗浴中心。男人说，是你们瞧不起的工作，做按摩。
我明白了！陶老师说，你跟你老婆合谋，给柏青下套子。
我倒希望像你说的那样。男人说，现在是柏青在耍我！他给我老婆租了一处房子，叫我老婆专门为他一人服务。我找了三天，昨天才找到。
陶老师说，我怎样相信你的话？
男人说，柏青没在学校，他现在就跟我老婆在一起。
陶老师在手机上快速按了几下。男人手里的手机响起来。是熟悉的彩铃——《月亮之上》。
陶老师说，手机怎么到你手里的？
男人说，他这会儿两手被绳子捆着，有手机也没法用。这里面，有他发给我老婆的短信，拿来做个证据。
陶老师接过来看了。那边的草坪上，小乔在一纵一蹦的跳跃，不时弄出噼啪声响，像是练拳脚。
有话可以商量。陶老师低声说，你绑架他，是犯法的。
我也没让他吃亏，我老婆在陪绑呢！男人也压低声音说，那我们痛快一点。
陶老师犹豫了一下，说，八千肯定不行。
男人说，冲他是老师，减免一千。
陶老师说，还是多了。
男人说，我也是痛快人！就照三个晚上计算，六千！不能再少了！
陶老师不做声。
再让你五百。男人说，他们还都没穿衣服呢，甭冻感冒了。
最多五千！陶老师说，嫖娼罚款，也不过是这个数！
五千就五千！男人说，现在就走，带钱赎人！
先把人放了，陶老师说，明天给你钱！
你是老师，说话要算话！
晓得。
我走了，明天见！
明天见。
男人打了个响指，消失在松树后面。
这时，陶老师觉得传达室顶上的那盏灯特别的刺眼，刺得她眼泪都要下来了。小乔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边，她吓了一跳。
没事吧，陶老师？
没事，没事！
小乔望着马路边等出租的男人，说，我以为他来找麻烦呢。
陶老师笑道，柏青丢了手机，人家拾到了，打车送过来。嗨，真是麻烦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