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对话

生死对话

荦峃小说2025-09-01 19:01:40
“哎,你死定啦?正好咱俩恩怨两清。你那儿知道呵?为今天这事儿我准备了一个月啦,起这个念头有三月啦,小沈阳说得对:眼睛一闭不睁,一辈子过去了。你就乖乖地过去吧,我可要远走高飞了,再也不回来了,这城市是伤
“哎,你死定啦?正好咱俩恩怨两清。你那儿知道呵?为今天这事儿我准备了一个月啦,起这个念头有三月啦,小沈阳说得对:眼睛一闭不睁,一辈子过去了。你就乖乖地过去吧,我可要远走高飞了,再也不回来了,这城市是伤心地。还伤情、伤财、伤身,再也不回来了。
但是,但是暂时我还不走,你不是说吗?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马上走会惹嫌疑,并且,并且你说过,你心脏不好有间歇,血压也高,就算是突发脑溢血,心脏病吧。你上衣口袋里有瓶降压灵,床头柜上摆着瓶速效救心丸,盖拧开着,少几颗,当然药是我买的,可瓶和盖没我的指纹,我用湿纸巾垫着搞的,有你的指纹,是你昏睡时,我帮你摁上的。当然,药是我买的,可速可眠不能留下,除去给你用进去的那十片,那多半瓶全仍进抽水马桶冲走了,瓶子吗?瓶子待会儿趁锅炉房没人,火化。
你在这儿贵宾单间待得过久了,服务生自然会“叫点”,你不应,人家会拿钥匙打开门,当然会吓人家一跳,因为你死了嘛,接下来是惊慌忙乱、喊人跑动、报告老板、打电话。再接下来查你证件、手机号,120来车急救也好,通知家属也好,通知单位也好,通知派出所也好,甭管谁来看吧,就是一个客人来洗浴中心洗澡,突然发病死了,对了,这贵宾间附设的桑拿小屋,磨砂玻璃上标着“患高血压心脏病者,请勿入内。”推开门,一股厚重的干热迎面撞来。高温槽里石块通红,扁平的湖蓝色的加水盆没剩多少水,谁都会这么想,你蒸完桑拿,头昏发困,没来得及搓澡和掐头,想先眯一觉,就这么过去了,没痛苦。万一,万一家属闹,老板自会摆平,开洗浴中心的老板,哪个没公检法的朋友?万一,万一真验尸,那药,那速可眠也不是致死量又是你自己吃的,说不定吃错了药呢,跟洗浴中心有什么关系?
行啦,我得走了,别落下什么,药瓶、垃圾袋,都仍锅炉里火化,垃圾袋,黑色的。哎,谁也料不定自己怎么个死法!你能料到你死在垃圾袋里?呕,还有,还有这俩易拉罐,新出的男士专用型饮料250ml,真会起名,叫‘猛士再现’。壮阳补肾的。你喝净的这罐儿拿走,去火化,没开的这罐儿,拉开,倒空,冲净,再摁上你的指纹。
真是谁也料不定自己怎么个死法。我把溶开的速可眠注射进罐儿底,用蜡封好针眼,你喝了,睡的昏天黑地,绵软无力。我把你的脑袋套进垃圾袋里,往下拉,一直到肚脐这块儿,挤净空气,你脸、脖子、肩、胸,有水,有汗,吸贴住垃圾袋的缝空,你使劲吸气挺急促。我一直在一旁照顾你,摁住你扭动的脑袋,你抬胳膊,又无力地放下,蹬腿,又伸直了,你胸脯使劲一伏一鼓,又平整了。你死定了,我抽脱开垃圾袋,整一整你凌乱的头发,你死定啦。我得走了。这半年跟你没白混,你不是公司的保卫科长吗?你不是爱看侦破小说吗?你不是常跟公安上的朋友一起喝酒吗?这半年我跟你学了不少东西呢。
唉,我死定了?使劲睁开眼,灰的好像翻着青蓝色的云朵,其他什么也看不见,张开嘴,没声,我是气若游丝,不,比游丝还细,过一会儿就断了。我死定了。小沈阳怎么说来着?“人生最痛苦的就是人死了,钱没花了。”我就是。你就是我没花了的钱儿。
你刚来公司打工,我没怎么注意过你。公司里八大车间,加机关,后勤部门,几百个女工,你是很平常很普通的一员。直到有一次,你跟一小伙子打架闹到保卫科来。
那小伙子跟你一样,也是外省来打工的,你俩算是邻县的老乡,又在一车间,同在异地,互相有个照应。一来二去,你们恋上了,你怀了孕,打了胎,又怀了孕,那小伙子移情别恋,你不依不饶,我记得你打得那小伙子流鼻血,还深深地咬了他胳膊。还把他别恋的另一车间的那女孩的头发,揪下一绺来。保卫科通报处分了你们的打架斗殴,还罚了款,我还给你俩和那女孩做了调解工作,我劝你想开点,看开点,天涯何处无芳草?好小伙子有的是···,并以保卫科长的职权,坚持让那小伙子陪你再次打胎并给了你一定的经济补偿。你当时很感激我,我从你眼光里能看出来,那是一种在无助和怨愤中获得主持公道的感激。自那以后,我记住了你,但我们只是从属于不同工作部门的相识,属于见面点头之交。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直到又有一天,我值夜班,拎着强光手电在厂区巡视,碰到你和那小伙子又在争吵,我警告了你们几句不许打架,再打架开除之类的话,就又巡视走了。
当我转到一车间和二车间西侧那片碎砖断瓦废墟附近时,看到一个人影儿——那是你,猫腰蹲腿很费劲儿地拖着什么,我闪在暗处,关了手电。
当时生产区,各栋车间灯火通明,机器轰响,而这废墟在不远处灯光的反衬下,显得格外黑幕,隐秘,孤零零的静默。这里与开工的车间隔着一条水泥路,两排绿化树丛,有一百多米,是个拆除的旧车间,还有一个废弃的硫酸储液池,废硫酸残液的气味熏的人脑门疼。我压低了脚步绕过去。你拖的是那小伙子,你顾不上四下里查看,就一股劲儿把他翻下池子,酸液溅起的不高,一些气泡一连串地鼓冒着,发出“吱吱吱”的尖细的声响。你几乎是瘫在了池子边儿,连我走过去,打开手电往池子里照,你都没回过神儿来。
接下来是到保卫科,就我俩。你脸色黄白、抽抽嗒嗒地哭,我心软,倒水给你喝。你说你跟他在二楼楼梯口争吵打斗,因为他别恋另一车间的那女孩回老家了,你要求重归旧好,他不干。你打他,他踢倒了你,你爬起来朝他猛扑,他闪躲失足,沿楼梯摔滚下去,他昏了。你知道他没死,你只是恨,恨!又是后怕。看着你因惊恐、气愤、追悔、无助交织的脸和抖动不已的身子,我不由的同情你,我告诉你沉住气,并拿我的毛巾让你洗脸,还拍你肩膀,你几乎虚脱在我的手臂里。我暗示你到他宿舍去,收拾他的手机、钱物卷成一个包,投到硫酸池里,然后,回去睡觉,睡不着也不要动,不要再哭。其他事有我呢。
第二天,车间的人们传闻,那小伙子天不亮就离开公司了(保卫科长看见的)听说是会那回老家的女朋友去了,二人去别处打工了。这种事,在有大几百个外地打工仔打工妹的公司又算的了什么呢?这类传闻,有抽支烟的功夫就烟消云散了。第二天,也就是第二天,那片旧车间的废墟清理了,硫酸池填平了,再以后,这里盖起了一排成品库房。
你以被人甩了的凄凉形象在宿舍躺了四天,以后又挣扎着在公司干了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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