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白小、黑小、灵小三个光棍相约要到城里去了。
石峪村离县城只二十里路，且村里专门有公交车，一天里好几趟。进城方便，不过对他们三个光棍来说就不一样。
三个人，情况不同。去城里的次数要数灵小多一些。三个人中，数他的岁数小，才六十七。
到城里并不远，去就去，咋地要相跟？又不是三岁娃怕走丢了拐卖了，谁最先提出来的？要去城里逛公园？不，都不是！我想你也猜不着，慢慢往下看就知道。
主意是在村口最排场的饭店“风月亭”拿定的。
这一天下午，三人包了楼上的雅座，让饭店的老板上最拿手的好菜、最贵的酒；烟也是要了软云烟。
平时常他们仨可从来不光顾饭店，肉也基本不买，村里婚丧大事也无他们的份。一是他们拿不出那么多钱上礼，自然吃不上宴席，有的挂连着亲戚上礼囊中羞涩最多超不过四十元，兜里缺钱，不能打肿脸充胖子。为啥今天仨人突然这么大方来聚餐？
如果你是石峪人，很快就会猜出缘由。因为天上掉下了馅饼，馅饼好大、好多！挨个砸到了石峪村所有村民身上：—山东老岽开采露天煤矿，买断了村里的地下煤炭资源，掘土机开来了几十百台……不分男女老幼每人发四万元！
这四万元还顶不上个馅饼？哪个村民手里一下子能领到这么多的钱！每个村里的心都成了油锅，馅饼在油锅里炸起来了！
那几天，村里的饭店忙得排不上队。有的干脆到城里去吃，吃了跳舞到卡拉OK，还有的就背着熟人找小姐……这一天，三个光棍在村东头大槐树下碰了面。喜悦像油饼被煎一样从脸上溅出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灵小用手指将滑向额前的一绺有白有黑的头发朝后一挠：问白小黑小：领了？
黑小回头看看，紧紧腰带；白小拽拽领口，目光迎着灵小
点点头。然后问：你呢？
灵小嘴角朝上扯，也点点头。
这是明知故问，发钱时虽没见面，可这都过去半个月了还能没领，只是表达个高兴心情罢了。
白小朝跟前走几步，目光朝后扫个弧，问，你俩存了没？
黑小、灵小说都摇摇头。
黑小说，存它作甚？想花就花！临死前剩下璇葬与买棺材钱就行。我比不得你灵小，你好歹有侄儿，这钱不留他们还能把你烂在家里不成？
灵小说，是这个理，不过，谁能算准自己立马就咽了气，落个粘床卧病，没钱谁理你。有侄儿是有侄儿的难处。这些天对我可好哩，上门勤，侄儿媳妇断不了给我包饺子哩……他们是看着钱亲，没有发钱，才不这样呢……
白小说，家里放着钱可不放心。得去存上，花多少再去取，也方便。
灵小说，信用社是闻钱的苍蝇。我可不理，换成小姐么，还差不多!!
白小、黑小吃了一惊：你个灵小，听你说这话像是找过？说完盯着灵小的眼。
灵小躲着两人目光，而是朝身后看，见没人，就扯转了话题：不说这个了，我说咱们仨光棍，也来吃一顿好不好，谁也别请，就在村里的饭店！你们同意不同意，头一回我请你俩，下来轮着请！
黑小没接灵小的话题：吃饭还不容易，你还没回俺俩刚才的问话哩，到底你找过小姐没有？
灵小见躲不转了，就主动往便两人跟前一凑：你俩可别告人啊，我找过。不找白不找！灵小表情坦然：现在这事不丑，不跟咱年轻时一样。县城有红灯区，年轻人躲着老婆去得也多哩!
我说你俩，谁想去，带上钱，我领你们去，定个时辰去不去？
这一问，白小脸先热了，心便跳跳得厉害：灵小你充能！小姐要你这老奄油……也就图个嘴上乐呵吧。
黑小也说不信，你不怕让侄儿们知道了，脸往哪搁？
灵小见两人不信，便很快转了话题：信不信由你，咱仨当了一辈子光棍，数这会有钱。除了买棺材钱，不要舍不得花，咱没有几天活。以前看着别人三天两头吃馆子，只有眼馋的份。咱说好了啊，我这就去定饭，明天下午就在“风月亭”吃馆子！

二

由灵小提前定餐。包了楼上雅座。不让老板放客人上来。
这天下午仨人都到齐了，碰到熟人问，也都应付过去：统一的说法是：吃盘①去！
三个光棍，白小最大，七十五多，身体也最好，面色白晳，腰板直，腿脚利落。年轻时一表人才。可惜生在富农成份家。石峪村不小，四五百户人，村里就白小家一户富农。这也是土改时硬套上的。白小爷爷生了两个儿子，白小父亲、大伯。全家硬靠节俭置下几十亩地。白小父亲就生了白小与白小她姐。白小爷爷对打短工称自家人：吃一锅饭，工钱不短。村里赢得好口碑。他死在干活的工地。留下了白小父亲与大伯，土改时人说要斗争地主，白小大伯吓得跳了井；伯母也带着两个孩子远嫁了人。白小父亲土改没挨斗，到了文革，白小一家可就不安省了。开斗争会，先拉白小父亲到台上斗：站到凳子上，弯倒腰，戴高帽，脖子上挂铁牌子。有一次，有人猝不及防踢倒凳子，白小父亲摔下来，腿就断了，没人敢给接，就成残废了。后来有人要斗争白小母亲，白小当时二十岁，主动站出来：要斗就斗我吧！红卫兵的矛头便转向了白小。白小挨打的次数多起来：村里、学校开批判会，总拉白小。有一回有人在白小的脚下套了绳子后，猛然一拉，白小仰面朝天倒下，后脑勺受伤，落下癫痫，时不时发作。父母临死都放心不下白小。嘱咐白小的姐姐：你得给白小说个对象，咱家才能有后呀……
白小三十多岁还没有对象。劳动出力大，工分却最低；口粮是自然不够吃的。饿得不行，队里常好斗他。有一回他在队里加班挑玉米时，碰到一个女人，正往自家篮子里装眉豆。她看到是白小后，非常尴尬。白小也愣着，以为她笑自己。她说，白小，你可不能告人。白小说，我啥也没看见！那人怕白小告她，就笑着褪下了自己的裤子……白小惊慌逃一般跑开，回到家两个鬓角还在响，眼前老是闪白光……
后来，那女人偷粮又被人发现。斗她时她说，是白小给她放哨她才敢偷的，还说白小欺负过她……
这个女人是破货，她的话人不信，可她丈夫是个愣头青，听说这事上门可把白小一顿好打……
白小快四十的时候，富农的帽摘了。姐姐给白小找了个对象：带着个三岁孩子的女人，男人煤窑上出事死了。跟白小过了不到半年，就闹离婚。想嫁的男人是村干部。离婚时把白小积攒的钱一扫而光，走时腆着大肚，白小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