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徒

赌徒

柄任散文2025-03-11 13:43:46
伟大的科学家帕斯卡尔震惊了,由于自己的发现,他陷入了深深的生存的恐惧。他发现人类的经验科学或理性思辨都无法证明上帝的存在与否,于是对上帝的信仰就变成了一种盲目的赌博。怎么办?难道放弃上帝,放弃信仰与爱
伟大的科学家帕斯卡尔震惊了,由于自己的发现,他陷入了深深的生存的恐惧。他发现人类的经验科学或理性思辨都无法证明上帝的存在与否,于是对上帝的信仰就变成了一种盲目的赌博。怎么办?难道放弃上帝,放弃信仰与爱?或是背弃崇高的科学,自欺欺人而堕入愚昧?在历经了挣扎与搏斗之后他做出了一个选择,“不,我不相信。”他说,于是他毅然决然地背过身去走向了科学的反面,他要用自己的灵魂去赌上帝存在。

请注意,这个决定是由一个理性的大脑产生的。

为真正的信仰者喝彩吧!真的信仰不是中世纪宗教灌输的话语强权之下的宗教狂热,亦不是叫嚣恐怖复仇的原教旨主义。真的信仰是孤立于沉沉黑土之上的人,拔剑四顾望断天涯,穷尽理性之所能却不能解决生存之根本困惑的伟大赌博。这场赌博以灵魂为赌注,以末日为仲裁。怯懦的人类中没有人能与帕斯卡尔进行这样的赌博,他就以上帝本身为对手。

与上帝赌一回!赌上帝存在!赌爱存在!

这是一种值得尊敬的疯狂,它的壮丽值得人类的一切思想在它面前脱帽致敬。在这个无边的空间世界中人类何其渺小,个人更是何其无助啊!人类不能证明上帝,但爱与热诚给予他力量去铸造了一个上帝,并愿意为这个偶像倾注自己全部的精神。

于是在那个因果律统摄一切的时代,帕斯卡尔选择了一条不确定之路。他愿意为了一个不确定的上帝付出自己的爱。当“上帝存在与否”也要靠掷骰子来猜度,当往日一切宫墙土崩瓦解,如同散沙一样在风里挣扎,滑向虚无与无序的边缘,人类的精神再无一个稳固的寄托,这个伟大的物种就开始了其悲壮的赌博。这条不归路是自从人类拿起火把走出洞穴的那一天就注定的命运,在人类成为其自身的那一天起,这样的困惑就悄悄蚀刻在他的目光中了。自那个悲壮的起点来,他前进路上的每一个脚印,每一片思维的火花,每一首深刻的诗,每一寸遐想,还有幽谷般的注视,深潭般的聆听,以及镜子那一边的严肃的思想,正确还是错误,理性还是荒谬,都朝着这个注定未知的结局进发。注定了要有一个人率先发现上帝的存在原来并非可探索的事实,也就注定了帕斯卡尔,这棵会思想的芦苇必须背过身去,闭上双目审视《圣经》,并独自承受过去千余年来人类信仰的全部重量。

这无疑是一个悲剧性的开始。当帕斯卡尔第二次,也是历经了理性的思辨之后真正地走向上帝,他的痛苦就此开始。假设他选择放弃上帝,那么理性将成为他的上帝,犹如当黑格尔无法通过理性找到上帝,他就造出了一个“理念”来充当上帝,这个“理念”也是神圣的,如同帕斯卡尔的赌博一样神圣,因为它同时包含了黑格尔对理性坚强而不移的笃信与对上帝绝望却不渝的期盼。黑格尔在实质上选择了前者,而帕斯卡尔选择了后者,但倘若两人穿越百年彼此相遇,这并不妨碍他们彼此拥抱,歌唱,老泪纵横,宛如两个童年的黑夜里走散的孩童在皓然白首之际找到了失去的光阴。

但相比黑格尔的“理念”,帕斯卡尔的赌博更加悲壮,因为它更加决绝,更加不留余地。一个人在理性时可以坚强果决如同巉岩兀立;在信仰时却往往脆薄纤弱宛若花瓷打破的余音。黑格尔可以用刚性的形式逻辑支撑自己,而帕斯卡尔却必须把自己的灵魂置于赌盘之上,于是一切都不再属于自己,当命运的赌盘启动,飞转,最终卷成一股旋风,他听见自己的灵魂在风里呼呼嘶鸣,他把自己完全交付给了沦陷在未知中的上帝。至于上帝掷不掷骰子——这已经不是问题,因为他的全部生命已经与上帝共存亡,而上帝本身的存在已不再确定。“我相信上帝是存在的。”于是在命运的赌桌上他大声说道。这句话里包含了他一生的智慧与信念,这是一个真正的科学家对上帝缺场的世界的呐喊。

“我相信上帝是存在的。”这就是帕斯卡尔的悲剧。他是一个相信理性的科学家,他穷其一生钻研得来的知识注定了写成这句话的不是坚强,而是脆弱。理性的负担多沉重啊!但他仍然扛起这样的符咒踏上了寻找上帝之路。怀疑论、实验科学,这一切多么沉重啊,阿奎纳与圣·奥古斯丁没有承受过,彼得与约翰则更没有!但他必须背负着他们上路!如果没有了这些质疑的思想,又如何检验自己对上帝的忠诚呢?没有了最深的犹豫与痛苦,又如何证明自己的心如磐石一样?他对上帝付出了全部的爱,却连上帝是否存在也不知道。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他当年一定满怀希望。

希望,希望!赞美这个词语吧,它是人类全部的美之所在!但没有根的希望原是那样脆弱哟!脆弱如同芦苇的杆——然而正是这种希望成就了帕斯卡尔全部的勇气。但当帕斯卡尔明白希望如无根的草,他就宁肯用绝望去紧抱着自己的信仰,日复一日这也就成了他唯一的动作,他的肌肉时刻绷紧如满弓,双手紧握,每一根血管跳起如奔涌的铁水,他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到了那一份注视上,就连眼皮也不眨一下!日复一日他竟凝固成了自己的石像,他的注视也凝固成了一种比石头更坚固的信念,这注视不曾混浊,那里仍然是那绝望却不渝的期盼。

可是一个问题如幽灵一样飘过,悄悄地袭击了他:如果他在末日的那一天发见自己赌输了,上帝并不存在,那又怎么办呢?

命运开启双眸之日,俄狄浦斯王在说出了这样的话:“啊,一切都应验了。”我们——这些未死之人是无从知道帕斯卡尔赌博的输赢的,但假如上帝并不存在,这命运的咒语也就注定了要烙在他的额前。从此这位伟大的科学家就沦为了一个奴隶,他永远无法偿清这场赌博中输掉的代价,但作为科学家的他是何等清醒,在他把自己的灵魂作赌注的那一刻,就看到了这样的未来。

但作为人,帕斯卡尔保持了自己的骄傲。俄狄浦斯不是“命运”的奴隶么?黑格尔何尝不是“理念”的奴隶?圣·奥古斯丁何尝不是“上帝”的奴隶?牛顿何尝不是“数学原理”的奴隶?哦,哈哈!上帝死了!一个叫尼采的疯汉大笑。帕斯卡尔,这个渺小的人类赌输了!从此他也沦为了奴隶,这个悲剧英雄就要在戏剧的最后一幕倒下,人类!你可听见命运三女神撕裂命运纺线时的声音,那是何等令人惊悸!又一个俄狄浦斯王就要被烙上咒语。在他发现上帝并不存在的那一刻,帕斯卡尔,这个输了的赌徒就永远被封存在自己的石像里了。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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