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泪的木偶
一我曾经深爱一个女孩。我叫她鸭子。这样叫她,因为她小时候走路,两条腿都是一摆一摆的,不太像样。这样叫她时,她会整条街将我追赶。她老警告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不要叫我鸭子!”生气的时候,淡红色的小嘴唇都
一我曾经深爱一个女孩。我叫她鸭子。这样叫她,因为她小时候走路,两条腿都是一摆一摆的,不太像样。这样叫她时,她会整条街将我追赶。她老警告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不要叫我鸭子!”生气的时候,淡红色的小嘴唇都能挂上几个水瓶,并且,微圆的小脸蛋憋成委屈的样子,就像个小婆娘被他的男人欺负一样。
假若时光可以倒流,我发誓会哄哄她。
我会对她说,“好,我答应你,不再叫你鸭子行不行?”如果是那样,她一定会非常开心。但很多事情向来都如此,过去后才明白她的珍贵。
她从来都不快乐。
可惜我嘲弄的刺激她,“喊你鸭子又怎样?你本来就鸭子一个,女山炮!”
“山炮”这个词只是听别人说得多,后来才知道这个词很伤人的自尊,更何况是对一个女孩子说。那不知是第几次我把她气得快要崩下眼泪。她急得拾起街边一块断红砖,愣是没瞧就向我劈来。她的嗓门尖得整条街巷的人都回头看她对我诅咒,“猪头!小谷猪头!”她骂我,“猪头,死啦!”我小时候叫小谷。
那年的情况是这样的:鸭子十二岁,我这个猪头也十二岁。不同的是,用人们的看法来讲,我这个猪头很幸福。
我老子说话很威严,对我从来是说一不二。鸭子家和我家都同在一条巷里,我去过她家,是座在那时常见的红砖瓦房,房顶盖着乌黑的石棉瓦。我很细心的注意过,鸭子那间房上头的石棉瓦还有一道长长的裂缝,是她老子用薄膜把裂缝掩住了。房间里具体有些什么,我不大记得清楚了,只记得有张木板床,床前有条旧桌子。鸭子的衣服都很旧,但收拾得很整齐,都挂在床边墙上的一排钉子上。我特意走过去用鼻子每一件每一件的闻过,上面有淡淡的桂花般的香味,当我想闻闻那条轻薄的棉质睡裤时,鸭子傻了,跳过来拧我耳朵,“干嘛呢?干嘛呢?”
我说,“我想闻闻你这条裤子的味道。”
她骂我不害臊,她自个却涨红了脸。
鸭子的老子是在镇上长年搅混凝土的水泥匠,人已经老了,左脸的络腮胡里隐藏着一颗豆大的黑痣,满脸的络腮胡曾把小镇上许多孩子吓着,好在那时十二岁的我认为自己已经长大。有时贪玩,一个人从学校回来,在巷口遇上他,他肩上总扛着只长长的镐子。总会不经意的停停脚,用那种异样的目光打量我。我想:你要是把镐子从肩上拿下来抡动,我就跑。但他并没有动镐子一下,仅有一次他突然用沙哑的声音问我,“我家鸭子呢?”
我唯唯喏喏,未回答一字就跑开了,在跑开很远后突然回头不怀好意的也喊他,“山炮!”只见他受到严重打击一样,一动不动的站着。
那次我没见到鸭子的老母,就问她,“鸭子,你老母呢?怎么不见人,死了吗?”
鸭子说,“你老母才死了!”
鸭子说,“你再这样说话,以后不要叫我跟你一起上学了!”
从小学开始,到快念完中学,整整有八年,我和鸭子都是要么并排着,要么一前一后一起上下学。鸭子跟他老子一个姓:李。我也跟我老子一个姓:王。
鸭子的老母没死,不知几多年,都在镇医院里让护士打针,鸭子几乎每个星期日都会去看她老母。她从来没有礼物带给她老母,直到我后来像跟屁虫一样跟着她去医院,我才偷了家里的水果之类的和鸭子一人拿一袋。那种时候,鸭子好高兴,她一高兴就吱吱喳喳,说一些十几岁的我听不太明白的话。
“小谷?”
我很乐意她这样娇娇声的喊我,“小谷,你不记得我用砖头砸你了吗?”
“操!”我那时奶声奶气。
“小谷,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有教养?”
长大后我想了许久,知道是因为家境不好让鸭子比我更早的懂事。
“小谷,要是我是个小女乞丐,你还会拿苹果给我吗?”
我记得我拍打胸膛,将脑袋一昂,“那是自然!”
鸭子说,“我好羡慕你,小谷。”鸭子说这话之后不久,她每个星期天便去做杂工了。那时镇上新开了家绣花厂,干一天能挣十块钱。干了不长时间,鸭子额头上沾满汗渍,跑来告诉我说,“小谷,我能挣钱了,一天十块呢!你也和我一起去吧?”她说时交搓着的两只小手,纤长的指头微微有些肿。
“好!”我又一拍胸膛,大模大样的跑回家冲老子说,“星期六星期日我要去镇上干活!”
我老子好像听到炸弹爆炸,扔下手里的棋谱,一把将我推回房间,“成天胡来搞去!看看你最近成什么样了!”
二
鸭子并不漂亮,不像小说里的女孩那样有公主般的容颜。可是我很爱很爱她。
我很爱很爱鸭子。
曾经听过公主和王子的故事,假若我是王子,鸭子是公主,那也是与别的王子和公主不同的,没有哪个传说中的公主会拿砖头劈向王子。而我的鸭子也从来不哭,我问过她,我说,“鸭子,你是公主,我是王子好吗?”
“小谷你不要这么想,”其实鸭子每次都想哭,最后都没有。仅有过的一次,那已经是很多年以后,但也只是流泪,不是哭。“小谷,我不是公主……”她的话越来越没有底气。
我想,我十五岁就长大了,因为我开始懂得问鸭子,“为什么?”
她说她不漂亮,“小谷,我很凶的,你不是不知道。”
鸭子说这话是坐在镇郊的河堤上。那时,花开了,正好是春天,河面上漂浮着蓝蓝的浮萍草。我和鸭子快要在镇中学毕业了。
那天的鸭子,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我也一样。鸭子长大了一些,我也长大了一些。至今我都记得,她那时的个子只有一米五三,微圆的脸蛋,细长的眉毛,细长的头发,那对明亮的眼睛我往后都没能找到另外一对相似的,以及她的小小的鼻子,以及她小小的食指。
“小谷,你坐下吧。”
我听她的,在她身边的草地上坐下。她双手环住膝头,看了河面很久,“小谷,”她指住河面上漂流
着的浮萍,问我,“那是什么?”
“浮萍。”
“嗯。”她无意间咬住嘴唇,“浮萍是没有根的。”
三
蓝蓝的浮萍在河面上不安的漂荡。漂荡。我仅能想到这样一个词,并想到公主和王子的故事,但鸭子说,“小谷不要讲了,”她掩住耳朵,几乎是很怨恨的告诉我,小谷,你记住,这个世界,童话是假的,公主和王子的故事也是假的……
她突然很舍不得的扑进我怀里,“小谷,如果我走了,你替我去看望我妈,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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