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
我是个安静的男人。
我表面平和，骨子里带着忧伤。我谈过很多次恋爱，但真正动心的是十八岁那年的初恋，我爱上了自己的语文老师。一段注定会夭折的感情。长大后的我经常沉默，思考多余语言，我不善交际，和社会融合不好。不过我一直都是随和的，很多事会选择主动退让，我更愿意尊重对方的观点。
我喜欢读书。这是我唯一的爱好。我什么书都读。除了读小说散文诗歌，最主要的是读一些关于生命、自我、宇宙、意识、科学、宗教、哲学的书。我知道读书可以医愚，也可以致愚。我想我也许已经渐渐入了后者。近来我读书很少。因为我越来越困惑，对自己，对世界，对未来，从哪来，到哪去，为什么会有我有你，想也想不明白。我想，生命或许不是读的看的，是要一路去走的。
我没有固定职业。我自己做了一个网站，文学，音乐，软件，推广，广告，等等。收入勉强够用。某一个月收入多的时候，我就天天晚上去D5喝酒。一个人。冷眼瞅着一屋子的喧哗，双耳充满耳寻欢作乐的飘花浮浪，把自己慢慢醉去。
我什么也没有。
除了我自己。

后来，我在那里认识了小双。那是个五月。

2、小双
是个有雨的夜。D5外面的石榴树落了一地的红。火苗一样，一朵朵暗暗熄灭在斑驳夜色里。我坐在玻璃窗前喝着CORONA，看雨一点一划地从窗上滑落，像冰凉的手指，慢慢拂过我茫然的心。有点闷。那时我的网站已做了近一年，框架已成，但流于俗套，不见什么起色，倒渐入困境。再怎么走下去，或走或不走，都是两难。跟我一样。
还有我的爱情。
我呆呆地坐着。思绪若有若无。我似乎从来都是伫立在原地，看记忆中硕大的花瓣一朵朵开成空空的寂寞。寂寞地开，寂寞地谢，我无力地，纵容着一场场疯狂凋谢的绚烂和悲伤。前行或者停驻，我都在路上。我觉得累，但累也是空洞的。我总能听到疼痛破碎的声音，在日里，在夜里，无比清晰，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迷路。我没有方向感。我听见我的心跳，却看不见自己的模样。
一个女孩独坐在离我不远的吧台前，米白上衣，海绿长裤，一头乱乱的短发。看不清她的脸，一对大耳环随着她头的转动不停地摆荡。我觉得她比雨好看。后来一个男人掂着瓶酒摇摇晃晃走过去。一会儿两人推推搡搡争执起来。男人把酒慢慢倒进女孩的领口。他转身的时候，女孩抄起吧台上的酒瓶，一把挥在男人的后脑上。一片喧哗和惊叫。
这个女孩就是小双。
后来，她说，我最不能容忍别人踩我。决不能。

3、有小双的夜色阑珊
小双是一家软件公司的职员。做程序。后来熟了，我说，到我的网站兼职吧，我需要懂技术的正规军，也教教我，一周一两次就好。小双一笑，说，这么说你是杂牌？我说是，我的电脑技术全部都是自学来的。

自小双来了以后，网站确实好了许多。风格变得灵动和飘逸。水蓝的基调与白、绿的线条轻舞飞扬，风卷起一点点花和漫延在眼底的白浪，还有飞翔的鸟和云朵，忽然就有了一点神秘和幻觉。是极美的，美的迷离，不沾尘埃。

一周两次，周二和周四的晚上，小双会来。我和她在我的工作室兼寓所里，除了解决网站上的问题，就是聊天，聊天也是小双一人在说，我只默默地听。大多时候则是放着叙事诗一样的爱尔兰风笛或听着澄静遥远的班德瑞，我翻看工具书，小双一人在网上瞎逛。小双匿名在论坛上注了册，然后就热心地跟帖，打口水仗。今天未完的第二天仍接着来，总要说到最后一句话。我对她的这种积极和热心总觉得好笑。问她，这种网络上的是是非非哪里拎得清，也不嫌累？她扭过头，一双黑眼睛灼灼发亮，认真地说，我不能容忍别人踩我，决对不能。

4、诗在一路漂泊
我喜欢诗歌，从十八岁那年开始，写了好多。先是写爱情，后来写自己对世界对生命对未来的触摸和感觉。理想化多些。够出两本集子了。但近来不写了。我觉得诗就像天地间的流浪者，无所畏，无所恋，独自来往，只凭一腔追逐和赤诚。我不以诗成名，诗是我感知和亲近这个世界的翅膀。以滑翔的姿态，在风里，和雨里。我不知道在这人人追求名利权欲的世界，我算不算个有梦的人，小双戏说我宁可退隐而见繁华浮过，我想我只是累了，也许我还保存着强烈的自我，但我已不想看到。我把自己扔进风中，愿随同黄叶，零落成泥。把香稀释在沉沉暗夜里。
六月一个满月的夜晚。月光浅浅地斜照过来，半窗柔和的朦胧。小双息了战斗，从冰箱倒了半杯水喝。也递一杯给我。忽然，她把我手中的书一下抛开，瞪着一双大大的黑眼睛看我，半晌，说，矣岛，给我讲讲你的故事。
小双的眼睛很好看。黑白分明，有着水天一色的清洌。当她望着我的时候我总止不住掉开目光，她就像一段美好时光，或一曲悠扬的琴音，让我看到全部的海，以及那些已经遗忘的一个个瞬间。
我掉转头，说我没故事。小双扬扬眉毛，说骗人骗人，讲，快讲。又说，能讲出来，就是故事了。讲不出的，才不是故事。那是什么？我问。是一个人内心的结，小双说，心有千千结嘛，结不开的，可怎么讲得出，只好让它继续结在心里咯。
我想了一会。然后我淡淡说，好吧。我的故事很简单。我原来是学医的。在省城一家不大的医院工作。后来出了一点医疗事故，就辞职了。网站和写作本来是我的业余爱好，现在正被我赖以糊口。
爱情呢？小双问。
十八岁开始恋爱。后来又有过很多次。三年前遇上一个女孩，都准备要结婚了，却发生了这种事，就吹了。她嫁给了一个事业有成有房有车的男人，过着，我微微一顿，幸福快乐的生活。哈！小双嘴一撇，讲童话故事啊？你真没用。事故也好爱情也好，一定是你主动退缩了才这样。小双大摇其头，耳环在颊边晃来晃去，荡成秋千，你这人，真是没脾气，真是没脾气。
我笑笑。不置可否。心里却有一点点惊奇。小双说对了，我确是主动离开的。我懒得闹吵，也厌倦了看不到终点的爱情。我只想远远离开。越远越好。我想也许我不会再爱了。我只想这样简单和漫不经心地生活。从日升到日落，从春天到冬天。我不再想念那个城市，而事实上，它也确实在我的世界消失。我不是一个能隐藏绝望和幻想的人。
我忽然有种写作的冲动。夜，月，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