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天空很热闹，黄昏在哽咽。
楚燕蹲在盐溪边，白玉般的手臂撩弄着纯净到透明的溪水，溪水如镜，映出她的脸，绝色美艳，秀眉却拧着，聚拢着愁绪。我靠近，她回首，明眸善眯，涌出笑意，青丝随风浮动，渐次横过她的脸颊。
“冰儿”
她叫着我的名字。
“姐姐，你真的要去吗？”我问。她起身，轻叹一声：“冰儿，我是非去不可的。”“为什么？”我气愤了：“只是因为荆将军么？”她扫我一眼，绝决地点头：“是的，为了荆将军，我万死不辞。”“姐姐……”
她阻止了我的说话：“冰儿，我心意已定。”
姐姐是翌日被接走的。接她的是当红大臣秦舞阳，他坐在豪华的马车中，掀起车帘，居高临下地瞅着我跟姐姐：“你是楚燕？”姐姐颔首。“她呢？”他问我。姐姐慌忙将我往身后一推：“她是我家小妹，年纪尚小，不懂礼数，望将军见谅。”秦舞阳哼了一声：“你这丫头倒懂得些文墨。好吧，上车吧！”
话落，两个彪形家仆跳下车轻而易举地将姐姐托了上去。车夫扬鞭，马儿长啸一声，车疾驰而去，荡起滚滚沙尘。
我追逐着车辆，哭叫着姐姐，姐姐掀起车帘，亦哭得梨花带雨：“冰儿，代我尽孝道……”车子很快消逝了，我良久地哭泣着。
父母蹒跚地赶来，佑儿也来了，脸上都有哭过的痕迹。
“冰儿，回家吧！”母亲说道，声音已然沙哑。
“姐姐，回家吧！”佑儿也说，脸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稚气。
我与佑儿搀扶着父母，缓步归于家中……

燕国要没落了。
佑儿从城墙跑回来以后，气喘吁吁地带着哭腔跟全家人说：“燕国要没落了，城墙上的官文这样写的。”爹娘相拥着默默垂泪，我温声软语安慰着他们，也温声软语地安慰着佑儿，佑儿仰起脸看我，脸上挂着豆粒般的泪珠：“姐，你怎么不恐慌呢？你不害怕吗？我们可能会死，也可能无家可归了。”我摸着佑儿的头，“佑儿，不怕，姐姐不会让你死，也不会让你无家可归的。”佑儿问为什么，我仅仅是笑。次日，我将他们交给重发，重发驾了一辆气派的马车接了他们，他们拼死挣扎着不肯上车，是重发硬将他们生拽上去的，他是个孔武有力的男人。车子风一般驶去了，佑儿扯下窗帘，直着嗓子吼着：“姐，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声音很快被马蹄声淹没了。我哭了，我知道从此以后我将再也看不到他们了，我挚爱的家人，但我也知道他们从此安全了，不必惊慌，不必担心受怕了，这就够了。
重发两天后回来了，他成功地完成了使命，我对他深深一揖，“师兄，你是我的再生父母，来世我定结草衔环抱答。”重发憨然摆手：“师妹言重了，这也是我分内之事。”我再将一揖，恳请他照顾好师父，他不解，“我不明白”，我对他说：“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我马上就出发了，我的轻功使我轻而易举地就飞到了宫里一棵密不透风的大树上。我匿在后面，可以俯瞰到宫里的一切。
我是一个武功高手，除了师兄和师父，没有人知道这一点，包括爹娘还有佑儿，还有我那个被选为歌舞妓进宫的姐姐。我是秘密学的，师父第一次发现我的时候就叮嘱我不可张扬，他对我说我骨骼轻盈是个学武的奇才，所以他将毕生所学传援于我。我一直掩人耳目地学着，直到有一天我打败了师父，师父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却始终笑着，跟我说：“楚冰，你可以了。”对，我可以了，所以我来了，我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匿在这里而不被任何人发现。
丹很快出现了，没有前呼后拥，紧跟在后面的只有两个人，这两个人我都知道，一个是秦舞阳，一个是荆轲，丹面色凝重地对他们说着话，秦舞阳卑躬曲膝地点头应着，而荆轲没有，他只是气宇轩昂地站立着，眉头紧锁，像在思考。丹又说了一些，就叹息着命他们就退去了。我悄无声息地落地，悄无声息地跟在荆轲后面，但是他依然很快发觉了，猛地转过身来，冷冷地问：“你跟踪我做什么？”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看他，不可否认的，他的确是一个漂亮而英武的男人。我照原计划做着楚楚可怜而孤苦无依的模样，“大人，我无家可归了，不知道去哪儿，您能收留我吗？”说罢，我的泪马上脱眶而出，他的眼睛里开始有了热情，“原来如此，可怜的女子，可是”他仰天叹息着：“如今又不知道有多少如你这般家破人亡的女子啊！”我顺势屈膝一跪，声泪俱下：“大人，如能收留，定为您做牛做马。”荆轲将我扶起，“如若姑娘不嫌弃，请屈身于寒舍吧。”我于是跟随他归于家中，好生奇怪，偌大的家园竟空无一人，只见庭院洁净无尘，房屋整齐，正中央一根盘根虬结的大树矗立着。我不敢相信地问他，他淡然一笑：“我习惯独来独往，有人伺候着不自在。”他将我安排在西院，与他的住所有十步之遥，他待我十分周到，热心地问我需要备置些什么。眼前的荆轲与之前所见过的实在没办法让我相信是同一个人，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时候跟姐姐夹在人群当中，仰着脸，吃力地看到他的样子，他骑在马上，身披盔甲，威风凛凛，目光炯然，带领着他的军队胜利凯旋，姐姐竭力叫着他的名字，脸涨得通红，他听到了，只是漠然地眨了眨眼，仅此而已，甚至没有回头看姐姐一眼。以后看到他，大都是那副样子，拒人于千里的冷漠，令人望而生畏。
他注意到我的表情，问我怎么了。我如实说：“他们都传说荆轲将军是冰做的，今日冰忽然笑了，还这般热情，所以……”荆轲笑了，这是他第二次笑起来，他笑起来时眉宇间竟有几分稚气，让我想起了佑儿。“我从不关注别人对我的评价，只想问心无愧，无愧于君王，无愧于苍生，无愧于自己。”“那么，”我追问道：“将军，你做到了吗？”他的笑隐去了，苍凉地叹口气：“我不知道，我给不出答案。”他又注视我，“姑娘……”“叫我楚冰。”“楚姑娘，你的神韵很熟悉，”他思索着：“似曾相识，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相识过。”我可以提醒你，我差点脱口而出，但是我忍住了，不，现在还不是时候。
一切都依照着计划进行着，我在荆轲家里住下了，并且和他相处得很顺利。我很快地照顾了他的饮食起居，他的生活很规律，也很单一。晨光熹微时他必然醒来，徒步行到河边，舞剑，之后去燕子丹那里上朝，接着，返家，在书房挥笔疾书。他是个文学全才，我见过他的诗文，绝不逊于当朝才子。我在饭做好之后叫他，将军，吃饭了。他笑着应着，神采奕奕地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