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高的扮相
自古以来,读书人心里就有面风月宝鉴,这镜子,正面写着清高,反面写着名利。他们习惯用正面照自己,而用反面照别人。所以,读书人,每每认为自己非常清高,而别人,大多是名利之徒。真有那么多清高之士吗?骗人,人
自古以来,读书人心里就有面风月宝鉴,这镜子,正面写着清高,反面写着名利。他们习惯用正面照自己,而用反面照别人。所以,读书人,每每认为自己非常清高,而别人,大多是名利之徒。
真有那么多清高之士吗?骗人,人会虚伪地点头;骗鬼,鬼一定会毫不掩饰地冷笑。
不可否认,读书人中,有为精忠报国的热血之士,有为明礼知耻的谦谦君子,也有为格物致知的学者大儒。纵然是他们,也难说清高,更何况更多的书生,穷其一生,无非为了光宗耀祖、荣华富贵、名利美女。
光宗耀祖,不过是虚谈,祖宗在九泉之下,真能破土而出,吃你几口上等的祭品?真正享受的是自己。八抬大轿比走路省劲,娇柔美女比粗鄙婆娘可爱,燕窝比糠皮稀饭可口,这些常识,连最笨的村夫都知道,何况断文识字的文人?
所以他们头悬梁了,针刺骨了,囊萤夜雪了,凿壁偷光了,凡此种种苦读的背后,总有一首老歌阴魂不散,歌词曰“读读读,书中自有黄金屋;读读读,书中自有千斤粟;读读读,书中自有颜如玉”。
读书的价值,越在贫困的年代,越发显得实惠。越激发读书人去拼命。出息,读破了,就是“出人头地了才可以休息”,在有出息之前,对不起,累死也不能闲着。
这不能怪古人太世俗。在物质贫乏的年代,埋头读几本书,就可以换来普通草民无法奢望的幸福。用一个人的匍匐换来千万人的匍匐,用十年含窗换来别人几辈子的奋斗,这是一笔非常划算的买卖。对草根书生来说,苦读,是一条改变现状满足愿望的捷径,而且是唯一的捷径。
思想引导行为。这样的实用主义的读书观,决定了读书人的本质大多是名利之徒。在名利的道路上,你让他们去清高,谈何容易。清高需要代价,而这代价却往往昂贵得让人付不起,或让他们舍不得脱了貂皮大衣站在冰雪里冒充好汉。
“自命清高”一词准确极了,清高只是自命的,但本质却非如此。荷花出淤泥而不染,但其根却在淤泥之中,荷花开得固然美丽干净,但不能连根拔起。拔出一堆淤泥,恐怕臭味能绕梁三日,袅袅不绝。
逆着历史乱看,数千年来,真正达到清高境界的屈指可数。但民间却总留下文人清高的佳话,让后来的读书人能从古人堆里找到几面象样的偶像。虽然自己做不到,但偶尔喊两声“清高清高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似乎自己便真的清高起来了。
清高不了,又希望能拥有清高之名,委实是一道国际奥数比赛题,难矣。
但文人们毕竟都是聪明人,知道如何去攻克清高的难题。办法只有一种,那就是“扮”。
于是,那些已经得到实惠的,渴望得到实惠却无望得到实惠的,惺惺然故作潇洒地跑到竹林里,躲进深山里,缩到老庙里,充名士,扮和尚,装隐士。大碗喝酒,大骂名利,抱怨案牍劳形,慨叹世风不古。三杯两盏入肚,彼此佩服得五体投地,自然清高之名远播。于是,粉丝也渐渐多起来了,索要签名的,从天涯排到海角。但假设,帝感其诚,命夸娥氏二子负高官厚禄,一厝案前,一厝案后,那些清高者的嘴脸又如何呢?
没准他们顿时放下酒杯,磕头如捣葱般千感万谢,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你能指望他们会效仿许由去洗耳?像嵇康对山涛那样大骂而绝交?
绝交?我想会的,但不是拒绝高位而绝交,而是因抢夺厚禄而绝交。
“竹林七贤”,起初都是不拘礼法之徒,常聚众在竹林喝酒,纵歌。扮得有声有色。但王戎、山涛扮了些时日,时机成熟,立刻撕下清高的假面具,腆着脸投靠了朝廷,小日子过得贼滋润。这就是扮的效果,这就是典型的假清高。
但为何被人传诵的清高之人还不在少数呢?无他,扮得像而已。
这扮的功夫,仿佛中医配砒霜:轻了,不见效果;重了,一命呜呼。分寸要拿捏得要巧,高一分则过,少一分则欠。扮得炉火纯青,方能以假乱真。此中三昧,大有讲究。
李白曾经玩了一把“终南捷径”的扮清高的活把戏。晚上睡到山里装隐士,白天爬到树上望长安,放几只信鸽往来传递消息,终于名声大振。惊动了皇帝老儿,以为真隐士高人,招他入宫。这扮,是相当的成功。可惜后来他老人家没把握好分寸,一味胡乱扮下去,天子呼来不上船,牛是牛得很,但终于扮砸了,反被弃用。最后还扮成了反革命,被皇帝老儿流放出京。不知道李白沦落到骑着毛驴啃烧饼的时候,是否明白了自己为何流连不利。
当然,在扮清高的演员里,嵇康无疑是影帝级的。此言一出,估计抗议的人很多。
作为清高派“竹林七贤”的领袖,一般都认为嵇康等人乃率性自然,不算是扮。他们对朝廷的不满,对官位不屑,不然,怎么会上演与山涛绝交的好戏呢?
不在乎利或许是实,但未必不在乎名。
《世说新语》里有经典逸闻:钟士季精有才理,先不识嵇康,钟要于时贤俊之士,俱往寻康。康方大树下锻。向子期为佐鼓排。康杨槌不辍,傍若无人,移时不交一言。钟起去。康曰:“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曰:“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这段被人传诵千古的对话里,我们看到了嵇康和钟会充满智慧和玄思的较量,但也看到了嵇康的做作。为了在钟会面前显摆一下名士风度,摆下个锻铁的场面,这本身,就落下个做秀的嫌疑。最终,在精有才理的钟会面前,不落下风,并赢得时人及后人的赞许。
此则逸闻,表面清高,但内里相争的是“名”,看来,名利之心在嵇康心里还是根深蒂固,难怪他也不能免俗。
由此看来,真正心中无名利二字的人,世间极少,回归田园后的陶渊明算是最突出的一个。此外,都是戏子的表演罢了。名利舞台上春风得意之人,不只会背《论语》,《老子》《庄子》同样滚瓜烂熟。
其实,名利,没什么不好。既然心里羡慕,就大胆敞开了去追求,做个彻底的名利之徒,只要不踩着别人的尸体博取名利,也算是利己利国利民一举多得的好事。
那种做了婊子又想立牌坊的扮清高者,何其累也,何其无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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